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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床半個月,突發胸悶喘憋,真相是......

作者:最後一支多巴胺 來源:最後一支多巴胺 日期:2019-04-10
導讀

         臥床半個月,突發胸悶喘憋,真相是......

關鍵字:  胸悶 |  | 喘憋 |  |  

        天已微微發亮,阿姨們正在為急診搶救室做著梳妝打扮。

        她們用手中的抹布和掃把將籠罩在塵世間的最後一絲黑暗一點點抹去,就像小時候的我拿著板擦抹掉老師留下的那整齊的板書一樣。

        她們清理掉的不僅是醫療垃圾和廢物,還有一場又一場大搶救留下的印記以及一張又一張躺在搶救室裏的麵孔和麵孔之後的悲歡。

        隻是,她們從來沒有清理幹淨過搶救室裏的故事。

        隻是,那些悲歡總是一幕又一幕的向我襲來,乃至將我淹沒。

        阿姨們時而彎著腰清理著黃色垃圾袋,時而又踮著腳擦拭著牆壁上的血跡。

        這是勞動的場麵,讓我想起自己小時候每一次擦掉黑板上的字後都會感到一陣恐慌,因為那意味著老師們又會重新寫上密密麻麻的字。

        這最普通的生活,讓我意識到死神病魔從未真正的離開。

        我認真的去看,戴著厚厚的鏡片去辨識。

        我努力的去學,在這些方塊字中艱難爬行。

        許多年之後,我才突然發現在這些密密麻麻帶著石灰膏味道的板書之中隱隱約約藏著“生命”兩個字。

        一覺醒來,我才看清自己的位置,不知從何時起自己已經從那些難懂的方塊字中爬到了一座又一座高聳入雲的心電圖上。

        急診搶救室將我與世隔絕,時間也在以生命的形式流失。

        清晨六點半,我手拿著聽診器站在清潔的地麵上,迎來了又一位病人。

        患者是一位78歲的老年男性患者,因為突發胸悶不適40分鍾被120送進了醫院。

        “具體是什麼情況?”我詢問道。

        “沒有家屬!”120急救醫生給了一個讓我有些恐慌的答案。

        讓我恐慌的並不是患者的病情,而是在“沒有家屬”這四個字後隱藏的家庭矛盾和社會問題。

        原來患者40分鍾前在公園裏散步時突發胸悶氣喘,被其它散步的市民發現並幫助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報警了沒有?聯係家屬了沒有?”

        120急救醫生卻又給了我一副神秘的微笑,隻是這微笑讓我覺得不寒而栗:“我問過了,他說自己沒有家屬,家屬都死光了。”

        這算是什麼答案?

        很明顯,老人給出的答案並不是實際情況,甚至帶有一些賭氣的情緒。

        什麼叫做家屬都死光了呢?

        就算是沒有子女,總該有一些侄兒侄女、堂哥堂姐這樣的親戚吧?

        聽見120急救醫生的回答後,我又追問老人道:“有沒有手機,有沒有電話號碼,找一個家裏人來照顧您?”。

        “不用,我沒有家裏人,死光了!”老人帶著呼吸麵罩費勁著回答我的問題。

        在我側身低頭詢問的那一刻,我看見的不僅他額頭上微微沁出的汗水,也不僅是急促起伏的胸膛和腹部,還有絕望和淡定的眼神。

        也許在老人危重的病後有著不為我們所知的故事?

        也許在家屬都死光了這句讓人震驚的話背後有著一段辛酸往事?

        120急救醫生放下老人之後沒有收費便徑直的離開了,因為老人除了隨身攜帶的一張社保卡之外,並無他物。

        甚至就是這張社保卡裏,也沒有一分錢的餘額。

        “已經請示過了領導,開通道吧!”在我向老人詢問病史的同時,搭班護士已經為患者開通了綠色通道。

        對於這樣沒有家屬、沒有錢、甚至沒有身份信息的病情危重的患者,醫院裏是有先搶救後付費的製度以供實行的。

        此刻,三月的陽光已經透過搶救室巨大的落地窗投射進來,它們照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折射出毫無溫度的光芒。

        陽光的溫度已經被落地窗的玻璃和冰冷的地板吸收而去,就像患者的生命也正在被死神帶走一般。

        患者有高血壓病和冠心病近三十年,有心房顫動病史十餘年,雖然平日裏不規則服藥,但病情尚算平穩。

        半個月前,患者在散步之時無意跌倒,導致下肢疼痛,影響行走。

        “我一直躺著,沒怎麼動,想著養養就好了。今天剛出門,就開始喘了起來......”

        聽著老人的話,看著心電監護上始終上不去的經皮指脈氧飽和度,一股不祥的預感隱隱湧上心頭。

        沒有聽完老人的話,我便匆忙掀開他的褲腳。

        果然,半個月前摔傷的那條腿已經明顯的腫脹起來。

        一位78歲的老人,半個月前摔倒在地,下肢疼痛,長期臥床,突發胸悶氣喘,SPO2僅僅85%左右,這些信息似乎都在提示著一個惡魔:PTE!

        所謂PET指的是急性肺血栓栓塞症,它的定義是:來源於靜脈係統或右心血栓堵塞肺動脈或其分支引起的肺循環障礙的臨床或病理生理綜合症。

        教科書上肺栓塞的典型症狀是胸痛、咯血、呼吸困難,但臨床上正真有如此典型症狀的肺栓塞患者不到20%。

        事實上,肺栓塞的危險性不僅在於有著較高的致死率,更在於缺乏典型症狀和臨床表現,常常被誤診或漏診。

        如果指望教科書上的典型症狀看病,就隻能淪為死神病魔的幫凶。

        既然考慮到肺血栓栓塞的可能,就需要通過CT肺動脈造影等檢查來驗證結果。

        有一個難題擺在了我的麵前,如果患者在檢查途中病情加重甚至出現心跳呼吸驟停怎麼辦?

        事實上,我擔憂的是這種疾病風險背後的社會風險?

        畢竟老人是否真的沒有家屬我們無從得知?

        患者的家屬會不會說出這樣的質問:“沒有經過家屬同意就要做這麼貴的檢查?沒有經過家屬同意就冒這麼大風險去檢查?我們來的時候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就不行了?”。

        這些問題必須要考慮在內,因為它已經不止一次的出現了。

        但,在麵對我的多次的詢問之後,老人始終隻是搖著頭說:“沒有家裏人,都死光了。”

        “你兒子呢?”

        “你老太婆呢?”

        “有沒有其它親戚?”

        老人再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那張消瘦的臉在呼吸麵罩下急促的呼吸著。

        清晨七點鍾,有早班的同事已經趕到了醫院準備開始了一天新的工作。

        在彙報完領導,準備完醫療文書之後,我和搭班護士又親自帶著老人去同病魔死神相抗爭了。

        搭班護士趙大膽說:“他說的可能是真的,誰會一大把年紀還咒自己的家人呢?”。

        我沒有回答趙大膽的話,因為我在心裏也默認了老人口中的這種大不幸。

        很快檢查結果便出來了,那些無聲的黑白影像似乎在嘲諷著老人日益衰敗的軀體。

        麵對證據確鑿不容置疑的肺血栓塞栓塞的診斷,我的內心充滿了複雜的情感。

        從開始的推測到最終的確診,自己的想法得到驗證,對於一名醫生來說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麵對這位病榻上的老人,麵對這位自稱全家都死光了的患者,這種會危及到生命的危重疾病卻又讓我心中悲痛而不安。

        悲痛的是,我不知道這位78歲的老人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不安的是,我知道如此高齡且又有著身無分文、孤苦可哀的老人,在治療上將會麵臨巨大的困難。

        作為醫者,無數人有著同我一樣的夢想:隻是單純的去治病救人,拋去那些金錢銀兩的困擾,不管那些人情冷暖的牽絆。

        作為患者,無數人有著同我一樣的夢想:看病自由,自己患病後影響治療方案的因素隻有科學,而沒有金錢等其它。

        就在我一籌莫展之時,曙光卻又出現了。

        民警已經聯係上了老人的家屬,他的兒媳婦。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趙大膽感覺自己被騙了:“明明有家屬,卻非要說家屬都死光了,怎麼想的?”。

        這個問題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麼要騙我說自己沒有家屬呢?

        為什麼要將自己的家庭矛盾轉移成社會矛盾呢?

        患者的兒媳婦住在城市的另一邊,驅車五十分鍾就可以趕到。

        我在電話裏向她做了簡單的介紹,希望她能夠聯係其它家屬給出最終的決定。

        她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隻是告訴我:“等我到醫院再說”。

        “老爺子,你不是說沒有家屬嗎?我聯係了你兒媳婦,等她來做決定!”我得意洋洋的向老人說出了實情,甚至為戳穿他的謊言而感到自得。

        老人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並沒有說話。

        上午八點,急診室裏熙熙攘攘的人群宣示了有一天的開始。

        急診搶救室牆壁正中央的電子書依舊不慢不快的走動著,它似乎永遠不在乎我的病人們是生還是死,似乎也從來不在乎我的內心是喜還是痛。

        老人的兒媳婦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衣著樸實的普通人,穿著一件灰色的外套,手提著一個墨綠色的包。

        緊跟在她身後的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孩,紮著馬尾辮,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醫生,人呢?”老人的兒媳婦敲開了急診搶救室的大門。

        介紹完病情之後,我將兩人帶到老人的床前。

        年輕女兒箭步衝到床前,拉起了老人的手,紅著眼睛說不出一個字來。

        睜開眼睛的老人看著自己的孫女,肺盡的說:“你們怎麼來了?”。

        孫女依舊沒有回答,站在數米之外的兒媳婦說:“我不來,誰管你?”

        “我不想麻煩你們!”說著話老人已經泣不成聲了,和他的孫女一起哭了起來。

        我將老人的兒媳婦帶到搶救室門外:“老人自己說沒有家屬,也沒有帶錢,但我們還是積極搶救了。現在你看哪位家屬能夠做主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辦?順便把我們的搶救費用結算了?”。

        再次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老人兒媳婦的話讓我再次對老人心懷愧疚了!

        因為老人根本沒有欺騙我,因為老人的子女真的已經死光了。

        她說:“那裏還有什麼家屬?他兒子死了好幾年了,老太太也沒有了,就一個孫女,還小,還在上學。”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了。

        事實上,老人的老伴早在十年前便已經去世,而他唯一的兒子也在五年前因為突發腦幹出血而去世,隻留下當時未成年的孫女和兒媳婦。

        老人脾氣偏執,獨自居住在城市的另一邊。

        平日裏老人同兒媳婦和孫女並沒有過多的聯係,甚至連自己跌倒後行動不便都沒有告訴她們。

        最終老人的兒媳婦做出了將老人轉院的決定,因為她居住在城市另一邊,照顧老人也相對方便一點。

        出於義務和責任,我必須將轉運途中的風險一一告知。

        結完搶救費用後,她握著筆在簽下自己名字的時候自嘲道:“這個字應該讓他兒子來簽”。

        聽著這句話,我看了趙大膽一眼,趙大膽也看了我一眼。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麼多的苦難,這個世界也永遠都是這麼真實。

        臨行前,趙大膽在為老人整理著,我站在床頭向兒媳婦做著最後的交代。

        “我不想麻煩你們,你們還是來了!”老人哽咽著似乎在道歉著。

        他的兒媳婦說:“我們都來了,你還說什麼?有病隻管看病,你孫女不是也來了嘛!”。

        我不知道兒媳婦這些話的背後是否有著什麼深意,我也不知道老人的內心有著什麼樣的想法。

        但,我知道,這些聲音,從我的淚珠中源源冒出,卻又堆積在眼角偷窺著人世間。

        老人的身體被拉到了城市另一邊的某家醫院裏去了,他的魂卻不知丟在了何處?

        謊報自己沒有家屬的病人常常遇見,我和趙大膽也常常埋怨:“為什麼非要將家庭矛盾轉移成醫患矛盾?”。

        但是,這一次,我們都心照不宣的沒有說話,隻是各自偷偷的擦去眼角的淚水,深怕被對方發現。

        又或許,因為壓在心頭的那件東西太過沉重,因為藏在淚珠之中的聲音太過晦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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